大家新年快樂~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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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one but together
剛開始總是淺淺地,像撫摸新生胎兒柔軟脆弱的天靈蓋,小心翼翼又充滿對生命的驚嘆。然後兩個人會停下來,赧然地對視一眼。他眼中總是帶著不安與猶豫,宛如即將背叛全世界的前夜般,但那終歸會被另一個人的堅定給化開。
「嗯、春……」
溫暖的吐息當中,間或會有些單字像這樣非經計畫凌亂地被呼在空中,吹得高高的但從來不曾落下。充斥在整個小小的房裡從這到那,雪花一般飛舞著這些浮游的話語,偶爾撞著了,就融進胸口前凹陷的那塊皮膚上。
對健來說那總是很痛,三浦春馬的感情表現太過直接了,不知該說是個優點還是缺點。
健把鼻樑上的粗框眼鏡扔往緊鄰著枕頭的床邊桌,讓自己陷入一片虛妄模糊的世界裡,不用那麼清楚去面對對方太過露骨的眼神,還有空氣中那些清晰可辨的文字。
模糊中春馬的表情變了變。
你在分心。
溫柔的春馬即使看出他對不上焦距的瞳孔深處,通往的是另一個虛無飄渺的世界,也並不會把它說出口。他只是更用力地將身體貼近對方,讓其中再也滲不進任何雜質。
他將一整個個體的孤單擁進懷裡。
擁抱與被擁抱的關係,這一刻之於他們其實再單純也不過。
這世界上誰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至少在此當下,我們在一起。
醒著。
活著。
愛著。
「啊…累死我了。肚子好餓,要不要去吃燒肉?」
「欸?大半夜的?」雖然他跟春馬大半夜兩人一起走出公寓去吃燒肉這種事,就算被記者看見也寫不出什麼緋聞來,但健還是對前陣子頻繁被一般人目擊覺得很不安。
但當然他也知道,會被發現大抵還是因為自己不愛變裝的關係。
也或許,想要炫耀的人其實是自己也不一定。
「走嘛走嘛。」
「嗯…………好啊。」
越過健略顯單薄的肩膀,春馬看見玻璃櫃上映著健的笑意,忍不住從身後緊緊環住這具軀體,把臉埋進還散發著剛沐浴完乾淨香味的頸背裡。
「起來啦,不是說要去吃燒肉?」
「嗯……健……」
「嗯?」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廢話,不然你要自己一個人去吃燒肉嗎?」
「不是燒肉啦,我說私奔。」
「啊?」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你說吃飯?」
「私、奔。」
春馬又說了一次,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個字一個字靠在健的耳邊說。
這次,他懷疑對方的腦袋有問題。
*
他沒想到三浦春馬是說真的。
不、嚴格說起來其實也沒那麼真。總之就在佐藤健已經把那晚的瘋話給完全忘得一乾二淨的某日,一封這樣的簡訊把他給叫到車站去。
『明天你工作是中午結束吧?一點半我在車站等你。』
『很冷,要帶厚大衣。』
於是他看到人才打了個招呼,轉眼就已經在開往青森的新幹線上了。
「怎麼突然想去旅行?」
「不是旅行!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是私奔啦私奔。」
「我以為一般來說,私奔的定義應該是兩個人跑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從來沒聽過有人往最多人認得的地方跑的。
「沒辦法,現在還只能跑到青森而已,你就當作分期付款嘛,下次再去遠一點,總有一天一定去得了沒人認識的地方的。」
「遠一點?是說大阪嗎?」
「不是那種方向啦!」
他們下褟的地方,是一間十分簡樸的民宿。這裡是春馬來拍廣告時,認識的一位鐵道員大叔家,已經有點年紀的女主人熱情地招待他們,要他們當自己家,當然做晚餐時也是毫不客氣地把他們當自己的兒子使喚。
窗子外一片雪白。
健做了個夢,白色的布簾子在空中飄啊飄。簾子的另一頭五彩繽紛,春馬跟大家在跳著舞,旋轉時便有陣陣溫暖的風將簾子吹得高高地,但卻在越過白色布廉時全都變得寒冷刺骨。
只有自己既冷又孤獨。
於是他扯下白簾作成衣裳,心想這樣他也可以進到那個溫暖的世界裡。
可是穿上的瞬間世界變了,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車廂正中間,身著鐵道員裝束的春馬遞給他一支冰冷的麥克風架,然後乘上了對向月台的列車往相反的方向呼嘯而去。手裡的東西既冷又重,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被冰凍在列車地板上,然後列車發出巨大的聲響,像甦醒的巨獸般緩緩發動了起來。
接著他便醒過來與三浦春馬四目相交,身體在一雙手臂裡懸空離地一百二十公分卻還在往不知名的目的地緩緩移動。
要去哪?發生什麼事?三浦春馬想幹什麼?我在哪?
室外的冷風繞著光溜的腳丫竄進浴衣下擺,健驚慌的眼中問題很多,但思考之前首先還是當頭給出了記爆栗。
日式老房子的簷廊邊,健掙扎著跳下地面,差點兩個人都一起重心不穩跌進旁邊積雪的庭院裡。
「你幹麻抱著我走來走去!?」要是被人看到怎麼辦?
驚慌四顧,空蕩的夜裡除了庭院裡的枯木安靜地被覆蓋在雪裡以外,一個人也沒有。
春馬無辜地扁著嘴,不太開心自己竟然被揍。「暖氣壞了,老闆娘說換一間給我們,但是你睡得很熟嘛。」
「那叫醒我就好了啊。」
「叫了喔,你最近是不是太累啦?」
不管怎麼搖怎麼喚,健還是很沉地睡著,如同外頭無際的厚厚冰雪,彷彿他的身體裡,靈魂也像那樣一片片凝在最深最安靜的角落。明知道那冰只要春天一碰便會消融殆盡,卻忍不住覺得世界會永遠這樣死寂下去,因而內心騷亂不已。
庭院裡靜靜下起雪來,但原先就已經被白色積得厚厚的了,也只不過是在白上再加白色而已。健側著頭,隱隱約約記起剛剛似乎有個同樣渾白而漫長的夢。
他想應該不是身體疲累的關係。
那是個莫名其妙的夢,不過他約略可以推測是什麼原因。最近,不管是和事務所同伴們一起的活動、還是各自將要演出的種種戲劇,甚至連一起吃燒肉時兩人之間的火爐竄起的煙,都讓他覺得春馬離他很遙遠。
他覺得自己又變回一個人。
其實他也明白,本來把兩人湊在一起只是事務所提高兩人名氣的策略而已,在兩邊實力都越來越可以獨當一面的同時,轉而各自去拉其他年輕同伴也是應該的。
雖然不甚喜歡,但他對這狀況卻並不感到焦急或是難過,只像冬天呵在空氣裡的煙一樣,發呆看著它們虛無地淡去。
有種即將結束的預感。
他很習慣了,自己從來也不是戀情會持續很久的類型。
以往的戀情也總會出現像這樣的階段,然後過不了多久與對方便會自然因淡漠而分飛。
『結束了呢。』女孩低著頭,聲音哀傷而無奈。『健君…已經不喜歡我了吧……』
裸露在空氣中的雙掌被凍得紅紅的,健呵出一口熱氣,把手放在口前搓了搓,幻想著春馬哪天說出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而停住了腳步。
走在前方的春馬也剛好停了下來,他縮起肩膀回頭,伸手把健的手包進手掌裡。
「就是這間。快進去,好冷!」
春馬的手其實也一樣好冷。
那晚,雖然暖氣好好地開著、整個房間都十分暖和,他們還是緊緊靠在一起入睡。
*
「欸,剛剛那個人好帥!」
「對啊,你覺不覺得……一點點而已啦……長得有一點點像佐藤健?」
「你這樣說好像真的有一點。」
聽著與自己擦身而過的兩個高中女生用噥軟的青森腔在身後興奮地耳語,健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如果我只是一點點的話,到底是誰可以長得很像啊?
左手邊是間正在大衣特價的服飾店,健經過時瞄了一眼櫥窗,玻璃反射出的自己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但從早上出門到現在已經日落得差不多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認出他來。
是因為覺得遠在東京的佐藤健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北方城市?
還是覺得佐藤健大老遠跑來這個地方,怎麼可能身邊沒有跟著那個快要自稱青森通的官方好友?
思及此,他又想起早上春馬被留在民宿時,那個哭喪著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笨蛋才會想帶著那個活招牌觀光。
一大清早,健就叫春馬表列好他認為附近最值得去的幾個景點,春馬還一邊往嘴裡塞著早餐的白粥邊喜孜孜地寫著,完全沒想到戀人拿到清單馬上過河拆橋,轉頭就把他賣給老闆娘做半天苦力抵房租。
畢竟春馬拿到的只有免費的新幹線車票而已。
「歡迎光臨!」
「請問已經開始營業了嗎?」健掀開小酒館的深藍色門簾,才近晚餐時間,裡頭任何客人也沒有,只有包著黑色頭巾的老闆站在木台後面忙碌。
「你是今天頭個客人喔。」
健朝他點了個頭,在吧台前正中間的位置坐下。
「請用茶。」
「謝謝。」健脫下厚手套,把冷冰冰的手指貼在冒著熱氣的陶製杯子上。
老闆看起來還在準備食材的樣子,健也不催他,自顧自地端著杯環視起店內。裝潢得很簡單,除了吧台之外有幾個散桌,其中兩桌用竹簾子稍微隔離開來。牆上掛滿了青森的傳統祭典相關的東西、還有豪邁寫著菜名的木牌密密麻麻地排著。
比起來靠吧台左側的牆上就顯得樸素許多,只貼了一張海報。
海報上春馬低頭專注地,握住手裡的三味線。
「你不是青森人吧?來觀光嗎?」
「對啊。」
「這邊有認識的人嗎?我們這裡可不太有觀光客知道呢。」
「是那個……」健笑了,指指旁邊的那張海報。「是春馬告訴我的。」
老闆楞了一秒,露出恍然大悟似的表情。
「原來是三浦君介紹的……難道你是佐藤健さん?」
「咦?你知道我嗎?」
「不好意思,我不看電視啦,所以藝人都不認得,但是三浦君來的時候一直在說想再跟健君來玩的,我還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想不到真的來了哈哈哈。」
「三浦君呢?怎麼沒有一起過來?」
「本來是一起來的,不過他跟著的話太顯眼了,所以就被我丟下了。」
老闆聽了豪邁地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的客人似乎讓老闆心情很好,店內昏黃的燈光下,開始跟健聊起拍攝當時導演帶著春馬來光臨的狀況,還順手多炸了兩盤雞肉串招待。
其實不只這裡,他今天去了好幾個地方,其中也包含了春馬拍攝廣告的店家。他站在那裡,想著春馬在這裡曾經說過什麼、吃了什麼、坐在哪個角落打盹。有時候被店家認出來了,也是一樣好熱情地用著青森腔拉著他說春馬是個好孩子等等。
也因為這樣子被招待了不少東西。
真奇怪,在東京時即使兩個人黏在一起,他也還是常常覺得孤獨。健以為自己天生就是這樣子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不管多接近,人都還是孤獨的個體。但到了青森之後卻變得不同,明明兩個人是分開的,他卻感覺春馬總是在他身邊。
健微笑著,夜晚的風依然冷得刺骨,但他走在回民宿的路上,發現自己微笑著。
「健!」好幾支路燈以外,春馬看見他的身影就急忙跑著上前來,手上提著他們的行李。
「怎麼了?」
「老闆娘說附近有一間她認識的溫泉民宿今天沒有客人,我們可以免費去泡。」
「溫泉!?太棒了!」
*
「…………然後啊然後啊,老闆就說這是春馬沒吃到的口味你代替他吃吧,哈哈哈。」
春馬看著眼前罕見的滔滔不絕亢奮版佐藤健,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真不想回去啊。」
「嗯?」
「健只要一到外地就會變成這樣呢,紐約的時候也是、大阪也是。好想一直這樣喔,只有我們兩個人,只有我看見就好。」
「來不及了吧,DVD都出了啊,FANS們都已經看光啦。」
「那你再弄一些FANS沒看過的表情給我看嘛。」
「好啊,像這樣嗎?咧~」健揉著臉,對著春馬扮了一個超級醜的鬼臉,又馬上鬆開手吐自己嘈。「是說我幹麼答應你啊,你明明已經看過很多啦!得了便宜還賣乖。」
「有嗎?是什麼時候?」春馬故意佯裝一臉不知地問。
「沒有啦!你不記得就算了!」
「我記得喔。」一轉頭是春馬笑得像個傻瓜,眼神卻灼灼地看著自己。「健的那些表情我全部都記得,連你自己也沒看過的表情,我都記得。」
健沒有回答,冗長沉默的空隙中溫泉的霧氣從兩人之間升了起來,他看不清楚春馬臉上是什麼表情,窄窄的浴室把回音來回折響,恍惚間聽起來好遠好遠。
最後是春馬打破了沉默。
「其實有的時候……有時候我會覺得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你好像馬上就會走得很遠的感覺。所以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健是不是已經沒有感覺了。」
健靜靜聽著,沒有發現手指因為緊張而將毛巾緊緊揪起。
原本、原本他是想要告訴春馬,今天的旅程之後,他又重新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回東京後又可以繼續努力了。但是現在聽著卻沒有辦法說出口了,似乎也不是說這些的時機。
這次也要結束了嗎?
「所以……」
不行、這樣不行——
「其實!」健慌慌張張衝口而出,打斷春馬的話。「我最近也常常覺得春馬很遙遠。但是今天去了很多春馬去過的地方,看到很多可能春馬你自己也都不知道的自己,感覺…今天雖然只有我一個人去,但感覺卻很接近……所以、所以…」
所以不要說出什麼別在一起之類的話……
「所以又重新愛上我嗎?」霧氣的那頭,只聽見春馬悶悶的笑著。
「才、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但我最愛健了喔!」春馬一下子撥開水汽,蹭到健的身邊來,掀起的水花把健嚇了一跳,縮了縮肩頭像要往後退但卻被牢牢地抓住。
「我在想,一定是因為我們有了這些秘密,所以到哪裡都會連在一起。」
他看著小小的水珠從春馬溼透的瀏海前端滴落,滑過直挺的鼻樑滴回熱氣蒸騰的水裡。春馬認真的瞳孔裡倒映著自己被溫泉熱氣蒸得薄紅的臉,忍不住抬起手把它們掩住。
「嗯?」
「那這些表情就拜託你保管了。」
春馬勾起唇角會意地笑了。
浴池裡的水花又掀了掀,少年與少年間再沒有更接近彼此的距離。
*
「所以有些事只要我們兩個自己知道就好了對吧。」
春馬滿頭濕髮,從正在傳的手機簡訊裡抬起頭來。
「全世界只有你最沒資格講這句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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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健應該對於某人高調過頭的行為既開心又困擾www